宏彬老師進入手術房已經超過10個鐘頭了,一群人在外邊也等得心急如焚。

時間20:30,手術房的紅燈轉為暗。不久,張醫師等人走了出來。

『請問一下,病人的情況如何?』第一個跑前去的是李淑櫻,她拉住了其中的一位護士詢問。

『哦,這個得問主治醫師,我…… 不太清楚。』

『你是病人的家屬嗎?』開口說話的是負責這次手術的張文忠醫師,是國內心臟方面的權威。宏彬老師前一次的手術也是由他執行。

『我…… 是他的女兒,站在那邊的都是他的學生。』淑櫻指著第二中學的所有成員。

『嗯!病人已經過了危險期,暫時不會有生命的危險。不過…… 你們要有心理準備。』

『不過怎樣?醫師。』

『是這樣的,因為在送醫的過程中,可能有所延誤,或是沒有第一時間就送醫,造成病人現在昏迷不醒的情況。』

『那…… 他什麼時候會醒?』

『這很難說,可能今天就會醒,也可能是明天。總之,這兩天是病人的關鍵期,如果還是昏迷不醒的話,情況可能就不是很樂觀了。當然,我們會持續觀察病人的狀況。』

『會…… 一直昏迷不醒嗎?』

『其實,就算醒過來,病人還是會遇到不少問題的。』

『什麼!這是什麼意思,那…… 會變成怎樣?』

『簡單的說,就是會造成行動的不便,或語言的障礙,也就是所謂的…… 中風。』張醫師的一席話震撼了在場所有的人。

『中風?』淑櫻的情緒幾乎崩潰。

『你們要有信心才行,我感覺得出來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強,說不定會有奇蹟出現。在手術的過程中,我們曾有幾度想要放棄,都是靠著他自己撐了過來。在我負責的手術中,這是最漫長的一次。所以,我不會輕言放棄的。』

『奇蹟,會有奇蹟發生嗎?』

『你們全都是他的學生?』

第二中學的成員都點點頭。

『你們是第二中學的學生?』張醫師再問一次。

『是的!他是我們學校管樂團的指導教練。』社長英吉代表所有成員回答。

『難怪…… 我覺得病人好面熟,他是李宏彬老師對吧?』

『您也是我們老師的學生嗎?』英吉好奇地問。

『喔,不是啦,只是久仰他的大名。可惜,沒那個福分成為他的學生。你們知道嗎,我也曾是管樂團的成員喔。』張醫師笑著說。

『第二中學?對了!我想起來了,你們就是今年在全國管樂比賽中拿下特優第一名的學校。』

『您也知道這件事啊?』大夥驚訝地問。

『嗯!你們創造了一次管樂史上的奇蹟,拿下史上第一個三連霸。現在,必須再來一次,幫助你們老師度過這難關。』

雖然,第二中學的成員都覺得這個醫師怪怪的,但他的話有種莫名的說服力。頓時,所有人的心情不再那樣地沮喪了。

『我們可以進去看看老師嗎?』沉默已久的家駒終於開口。

『不好意思,耽誤到你們的時間。你們可以進去的,但不要打擾到病人休息。』


家駒把房門打開,一行人進入了病房。


血壓已經逐漸穩定,但病人依舊處於昏迷狀態,其昏迷指數只有4。

昏迷指數(GCS,Glasgow Coma Scale)是醫院用來描述病人清醒程度的標準,是由三項動作評估後的總和。分別是睜眼反應、語言反應及動作反應,指數範圍從3到15分不等。正常來說,指數要介於9 ~ 13之間,4這樣的指數顯然是偏低了。

『爸,您快點醒過來,大家都在這呢。』淑櫻在宏彬老師的身旁耳語著。

空氣中似乎隱藏著什麼,一種說不出的壓力襲擊而來,籠罩著整個病房。

突然間,宏彬老師像是有了反應。

『你們看!老師剛剛好像動了一下。』首先發現異狀的是家駒。

『快點去把張醫師找來!』淑櫻激動地說。

然而,這種情況在這七年間出現了好幾十次,可是宏彬老師仍舊只是平穩地躺在病床上,不曾醒來。

直到英吉他們畢業,第二中學換了新校長,跟著整個管樂團實力下滑;其他分部老師除林森祐轉往第一中學任教外,俊山和淑櫻也在多年前移居加拿大。至此,第二中學可說是徹底崩盤。


家駒從管樂比賽的會場回到病房後,就一直站在窗戶旁看著遠方,回想著過去的事情。

他默默地看著李宏彬,這位在他生命中影響最大的老師,一個曾經叱吒於管樂界的指導教練。如今,卻只能靜靜地躺在病床上。

家駒難過地流下眼淚,內心不斷地譴責自己。他認為當時如果能早點發現宏彬老師,也許事情還能有轉圜的餘地。


有敲門的聲音,家駒回過頭看,原來是宏彬老師的太太。

『師母,您來啦。』家駒收拾好自己的心情,並遞上一張椅子。

『嗯!你也坐吧。』

她將一籃水果放置在病床旁的茶几上,順便倒了一杯茶給家駒。

『今天不用工作嗎?』

『謝謝師母!我待會還有家教課要上。』

『這幾年如果不是你,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?』

『快別這麼說!這是我應該做的。』

『你做得也夠多了。為了照顧他,你放棄了出國留學的機會;為了住院的費用,你甘願選擇普通的科系就讀,兼職兩份工作…… 』宏彬老師的太太不禁哽咽了起來。

『師母,我不會後悔,也不會放棄任何希望。這就如同我失去雙親時…… 如果不是你們,又怎麼會有現在的我呢?』家駒也忍不住地落淚了。

『你是長子,家裡還有三個妹妹。所謂長兄如父,這點你讓我很放心。相信你的雙親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的。不過,凡事要量力而為,不要弄壞自己的身體了。』

『知道了,我會照顧自己的。』

他們兩人的談話就像母子般,令聽者為之動容。


家駒的父親陳國榮和宏彬老師是拜把兄弟,在家駒失去雙親後,宏彬老師更是視如己出。那年的家駒才十歲。

李宏彬是陳國榮大學時期的學長,兩個人都是學校籃球隊的成員。畢業後,李宏彬轉往管樂發展,而陳國榮則繼續在籃壇努力。

兩個人在不同的領域上都有很好的成績。李宏彬成為著名的管樂教練;陳國榮不但是個優秀的籃球國手,退休後擔任教練也頗受好評。

宏彬老師育有一女,也就是李淑櫻。後來也承襲父親,走上管樂這條路。大學三年級就擔任第二中學木管部門的教練,她也是第二中學的畢業校友,是大家駒四屆的學姊;家駒底下還有三個妹妹,分別是家慧、家韻、家雯。兩家的關係自家駒年幼時就非常良好。

無奈,家駒的父母親在他十歲時,便雙雙因病去世,留下四個兄弟姊妹。一直到家駒唸高中,其經濟都來自於宏彬老師。

家駒的運動神經不錯,在音樂上的表現也很突出,這可能是綜合了父親和宏彬老師的優點。在李宏彬的刻意安排下,進第二中學,加入了管樂團。不到一年的時間,就成為法國號部門首席。隔年,更拔擢為樂團的學生指揮。


那次,家駒在管樂比賽的個人項目中,得到法國號組的優勝。本有個極佳的機會可以出國留學,或是選擇保送國立大學的音樂系。可是家駒都放棄了。

就讀音樂系的費用是很可觀的,以他的經濟狀況來說根本就不允許,這點他非常清楚。所以,他選擇了普通的科系,並以半工半讀的方式,撐過了大學的四年。


李宏彬的病情就這樣拖了七年,家駒已經二十四歲了。

家駒來到了學生家的門外,這是他兼職的兩份家教之一,今天是他第一次上這個學生的課。

房子看起來顯得富麗堂皇,一眼瞧去就知道是個有錢人家。以家駒的個性,並不喜歡跟這樣的人家打交道。只因生計問題,再加上宏彬老師的醫療費用,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撐過去。

叫了半天門,結果卻跑出兩隻大狼狗,著實地把家駒嚇了一跳。幸好隔了一道鐵門,否則自己可能已經成為這兩隻大狼狗的下午茶嚕!


『有人在嗎?我是新來的家教老師。』

『有人在嗎…… 』家駒害怕地看著兩隻狼狗。

『不好意思,我在裡面準備晚餐,沒聽到叫門的聲音。』來開門的是一位年約六十歲左右的婆婆。她是這戶人家的管家。

『您好,我是新來的家教老師。』家駒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說著。他十分注意老婆婆手上握著的皮鍊,深怕一個不小心地鬆手,然後兩隻大狼狗就跑到面前來。

『喔!先生他們一早就出去了。不過,他們有跟我提到,說今天有個家教老師要來,請進來吧。』

『嗯!謝謝您。』

『呵呵,你看起來好像很怕這兩隻狗。』

『是啊!我從小就蠻怕狗的。』


進入屋內,家駒又被裡面的擺設嚇了一跳。光是客廳正中央的那台鋼琴,就吸引著家駒的目光許久。

『你先請坐,我倒個茶給你。』

『謝謝!』

『對不起,請問一下:這台鋼琴是…… 誰在使用的?』

『鋼琴?喔!那是小姐的。』管家將泡好的茶放置在家駒面前的桌上。

『小姐,她平常有彈琴的習慣嗎?』

『請用茶。聽你這麼一說,好像真的有好一段時間,沒聽到小姐彈琴的聲音了。』


『你稍作片刻,我去叫小姐下來。』管家帶著蹣跚的步伐走上樓梯。

家駒注視著鋼琴。雖然有一段時間沒使用,但鋼琴看起來還是很乾淨。

『看來應該是管家擦拭的吧?』家駒心中惋惜著。

家駒走到鋼琴旁,雙手放在琴蓋上,假裝似地彈琴。這又讓他回想起過去和宏彬老師一起練琴的情景。

『怎麼,你也會彈琴嗎?』在樓梯上的是一位年約十七歲的女孩。

家駒轉過身,禮貌性地點了頭。

女孩沒做回應。

『喂!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。』此時的女孩已經走下樓梯。

她就是這戶人家的千金。

『小姐,不可以對新來的老師無理唷!』管家對家駒做了個不太好意思的表情。

『嗯!你好,我是新來的家教老師。』

『我知道!不過,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呢。』

『喔!沒有,不曾學過。』家駒不想再回憶過去的事,隨便回應了一下。

『是嗎?少騙人了!怎麼說我的鋼琴也有七級左右的程度,我看得出來你是有學過的。』

『那又怎麼樣呢!你總不會是找我來教你彈鋼琴的吧?』

『你…… 』聽了家駒的回答,女孩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。

『好啦!小姐,你就別為難家教老師了。已經耽誤了不少的時間,你快點帶老師上樓吧。』

『哼!』女孩轉身走上樓。


進入女孩的房間,家駒顯得有點不自在。雖然家中也有女生,不過那種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。

『小姐,我們可以開始上課了嗎?』

『拜託,別叫我小姐行不行啊?我的名字叫葉琳。』

『葉琳,名字還不錯聽嘛!』

『想不到你也會開玩笑,我還以為所有的家教老師都是一付撲克臉。』

葉琳將學校的課本都拿了出來,家駒很仔細地看了一遍。

『妳不是今年要考大學嗎?』家駒疑惑地問。

『沒有啦!是明年。』

明年,那不就跟小妹一樣,家駒心裡嘀咕著。

『我爸一直逼我要考商業類組的,偏偏我對那沒興趣。』

『興趣,那你對什麼感興趣呢?』

『音樂,我想考音樂系。』葉琳小聲地說。

『你等我一下!』女孩走到床邊,彎下腰拿出了一盒東西。

『你知道這裡面是什麼嗎?是一把長笛喔!』葉琳打開盒子,並小心翼翼地將長笛交給家駒。

『這是我外公給我的,可惜我不會吹。不過,我真的好喜歡它。』盒子看起來有點舊,裡面的長笛是手工製的,上面還有雕花,看起來價格非凡。

『你可以跟你的父親說啊,要他請個長笛教師。以你的資質,再加上你們家的經濟狀況,一定沒問題的。』

『不可能的啦!他一直很反對我學音樂,之前的鋼琴老師,就是被他趕走的。在他的觀念裡,學音樂是沒前途的。』

『嗯!我看我們來打個商量好了,如果你能讓自己的學業保持在全班前五名,我就教你長笛。』

雖然家駒的主修樂器不是長笛,但在第二中學管樂團時,多少有接觸過。於是,和葉琳做出這樣的約定。

『真的嗎?不可以騙人喔!』葉琳睜大了眼睛。

『嗯!』家駒點點頭。

『還有…… 我想繼續學鋼琴,你…… 應該可以教我吧?』

『這個嘛…… 好!如果你可以保證你的成績不受影響,我可以答應你。』

『好極了,萬歲!我們來打勾勾,不可以賴皮喔!』

兩個人之間的協議就這樣秘密地展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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